1164 跪生何益 立死犹荣(2 / 2)
他不想死!
他怎能甘心就此湮灭?
恍惚间,他的意识被彻底吞噬,坠入一片虚无。
再睁眼时,他已化作一缕幽暗神识,寄生在名为“陆遗风”的阵法修士识海之中,被迫见证此人一生——
边荒小村,破庙漏雨。
一个脏兮兮的鼻涕男孩蜷缩在草堆里,攥着半块发霉的窝头。
“仙人!我能劈柴挑水,求您收我!”
当少年时期的无极真王路过村落时,这男孩竟踉跄冲出人群,脏脸上透出孤狼般的执拗。
雷蛇心中嗤笑:“将门之后的雷蛇,竟要俯视这等贱民?”
可那稚嫩却坚定的童声,仍刺入他神识:
“我……我不怕苦!只要给我一口饭吃,我什么都能学!”
雷蛇冷眼旁观这蝼蚁的挣扎——
白日修炼《青木诀》到经脉渗血,深夜就着月光啃《炼丹初解》。
“我想学炼丹,以后炼出辟谷丹……就再也不会饿肚子了。”
男孩捧着炸裂的丹炉残片喃喃自语,第十三次失败时,掌心皮肉已焦黑翻卷。
直到某日清晨,一缕药香混着晨雾飘散。
男孩颤抖着捧起人生第一颗辟谷丹,丹纹如嫩芽初绽。
最让雷蛇震颤的,是飞云门筑基修士率众攻山那日。
炼气二层的陆遗风背对逃生传送阵,在漫天风雪中嘶吼:
“无极门弟子,宁死不屈!”
雷蛇神识剧震:“蠢货!蝼蚁也配谈风骨?”
可当他看见那少年以血肉之躯硬撼剑光时,某种灼烫的东西烧穿了鄙夷——
原来这世上,真有比性命更重的信念。
转瞬七八年过去,无极真王的声音穿透时空而来,带着几分惋惜——
“遗风,门派需要阵法师,可你的炼丹天赋……已是四阶炼丹师。”
少年陆遗风站在丹房门口,脚下是刚撕碎的《青囊丹经》。
“掌门,丹火护不住山门,但阵法能!”
他转身踏入阵堂的背影,决绝得像一把出鞘的剑。
“蠢货!”
雷蛇的神识在黑暗中嗤笑:“炼丹师受万人敬仰,偏要碰这晦涩阵法?”
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——
阴尸冢的金丹魔修威压碾碎护山大阵,那个曾经稚嫩的少年七窍流血,十指却死死扣住阵盘:
“阵棋所变,法决所指——”
染血的阵旗突然迸发赤芒,“没有六阶阵法,但有一群不怕死的蝼蚁!”
雷蛇忽然看见自己——
天都河畔抛下蔡国公逃命的狼狈,盔甲缝隙里渗出的尿骚味。
喉间涌上的腥涩,不知是嫉妒还是羞耻。
地指城的城墙在狄国鹰骑冲击下崩塌,青年阵法师咬破舌尖,精血喷在阵旗上绽开诡谲符文。
“稳!”
他单膝跪地嘶吼:“流干最后一滴血,也要守住地指城!”
雷蛇想讥讽“值得吗”,出口却成了颤抖的气音。
他忽然想起楚有才帐前——
自己为活命学狗爬时,啃了满嘴的泥。
玄阴公的寒气冻结大阵,陆遗风的白袍结满冰霜,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。
可他竟在笑:“要战便战!即便元婴真王,也要让他知道——”
阵袍猎猎如战旗,“无极门非易与之辈!”
雷蛇神识剧震,仿佛被这句话劈开魂魄。
当年面对无极真王时,他跪得有多快,此刻脸就有多疼。
天都河怒涛中,已成阵法宗师的陆遗风引爆本命阵盘。
“天都河的水——”
他染血的指尖划过最后一道阵纹:“从来不向北流!”
白光吞没一切的瞬间,雷蛇看见他回头轻笑。
那笑容干净得像当年千河镇,第一个站起来的脏脸孩童。
“你赢了……”
雷蛇的神识在崩溃中嚎哭:“这世上真有不怕死的人!”
混沌云涡碾碎神识时,他竟大笑出声:
“原来当狗摇尾一辈子……不如挺直脊梁活一刻!”
恍惚间,陆遗风的声音穿透轮回:
“阵在人在——”
云涡深处赤芒乍现,如少年当年喷在阵旗上的那口血。
“道心不灭!”
混沌云涡中,雷蛇的神识如烛火般摇曳,记忆碎片被寸寸碾碎。
他看见三岁时父亲将玄铁甲披在他肩头,十岁生辰时母亲喂他吞下洗髓丹,那些曾引以为傲的将门荣光,此刻都化作刺入魂魄的尖针。
他看见自己跪伏的残影,看见楚有才帐前摇尾乞怜的丑态,更看见陆遗风炸裂的丹炉旁,那双被灼伤却仍固执捏诀的手,原来真正的尊严,从来不在血脉传承的甲胄里。
所有卑躬屈膝的画面,都在灌顶的赤芒中焚烧殆尽。
“原来……这就是道心?”
黑暗骤然褪去,仿佛无尽长夜被一剑劈开!
陆遗风猛地睁开双眼,灌顶的灵力如天河倒灌,轰然冲刷他的经脉,每一寸血肉都在新生,骨骼发出玉碎的清鸣。
原本停滞的桎梏轰然崩裂,丹田婴胎虚影骤然凝实,眉眼口鼻纤毫毕现,假婴巅峰的磅礴威压如怒涛席卷,衣袍无风自动间,方圆十丈内的灵气竟为之凝滞!
他忽然在灌顶的混沌中,窥见了雷蛇的一生——
那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将门虎子,自幼享用顶级洞府,吞服珍稀丹药,手握家传法宝。
父母倾尽资源,为他铺就一条通天大道。
可这般锦绣堆里养出的,却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。
记忆碎片如污血溅来:楚有才帐前,这位左将军像畜生般匍匐啃泥,额前沾着草屑的丑态;囚车里磕头如捣蒜,涕泪横流喊着‘愿为门下鹰犬’的嘶哑哀鸣;此刻钉在传功碑上的残魂,仍在用扭曲面孔发出无声乞怜。
六十载修道岁月,陆遗风见过太多壮烈——
地指城的师弟们迎着箭雨炸成血雾,天都河的阵旗浸透同袍精血……却从未见过有人跪着求饶。
这些贪生怕死的溃逃、摇尾乞怜的跪伏,在阵修‘阵在人在’的道心面前,比阴沟里的蛆虫更令人作呕。
“可笑。”
陆遗风白袍无风自动,在传功碑前缓缓起身。
他抬头望向那具钉在碑上的残躯——曾跪遍楚营的肉身,此刻正如烂泥般被碑文吞噬。
“你跪着求来的命——”
他剑指划过虚空,将最后一丝污浊神识斩灭,婴胎澄澈如洗,再不受半分污染。
“不如我站着死去的魂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