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百二十一回:水落,石出(1 / 2)
曲罗生走后的空当,原本尴尬的气氛更加凝重。短短的半个小时,徵不止一次在心里反问自己,来这么一趟真的值得吗。
的确有一时冲动的要素。他承认从莫惟明那里得到名片的那一刻,一切就朝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。可他也很清楚,变数迟早会出现,只是时间问题。不是瑶光卿,不是天璇卿,也会是别人。
“不得不说您很勇敢呢。”
殷红的手不知何时放在桌上,勾起的小指勾过徵的手腕。他条件反射抽回手,触电了一般。于是殷红发出轻笑,给他一种仿佛被嘲笑“太年轻”的感觉。
她接着说:“只身深入虎穴,为避免旁人的非议干脆不去告知,不管不顾一意孤行……噢,您别误会,其实我是在夸奖您呢。也许连您自己在内,也会将这种行为定义为冲动,实则不然。机会往往留给有准备的人。若不主动出击,总是会和真相擦肩而过呢。”
徵不言语,只是看着对方。他的视线只敢落在殷红的金项链上,他无法和天璇卿发生真正的目光接触。他能感觉到,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让人无法忤逆的能力。也许这个比喻有些离奇,但就好像……有种母性的威严,与生俱来。
“您过誉了。”他僵硬地回答,过去所有和金主交流的从容在缓慢流逝,“我只不过希望找到真相罢了。”
“一份努力就有一份回报。直视真相往往需要力量。”她涂着蔻丹的指甲,在漆黑反光的桌面上缓慢地叩击,“值得庆幸的是,您尚且拥有这份力量。”
徵不认为她是真的在夸奖自己。但也不多说什么。
“我希望我的勇敢不是莽撞。”
“这是由结果决定的,亲爱的。当你有个好结果时,你做过再怎么不计后果的事,也不会有人追究。说白了,不过是一次次豪赌。”殷红的手抓在酒杯上,指甲在玻璃杯上打着清脆的节奏,“就当是为您的勇气表示赞誉吧。您要不要见一见赤真珠的模样?”
话题来得突然,徵明显怔住了。这女人不是拿自己做消遣?但看她的眼神却不像在开玩笑。说完她便兀自站起身,去拿柜台前的一个蛇皮手包。她会随身携带吗?真的假的……霏云轩的法器,都是被好好保存在仓库里,偶尔出现在师父房间。
红色的宝珠真的呈现在眼前。
徵的视网膜仿佛被烫出焦痕。珠子的表面像凝固的血浪。色彩并非静止,而是在球体内缓慢翻涌,像来自不同生物的不同浓度的血。
殷红将珠子推过桌面,珠体滚动的轨迹似是残留虚影。徵的手掌死死扣住藤椅扶手。他能嗅到珠子散发的铁腥气,不知是不是错觉。那味道不是金属也不是鲜血,倒像锈蚀的记忆。
“九爷的茶礼太重。”
“令师可比你通透多了。不如当作礼尚往来,代你师父看看。当年她不也是带着法器而来,还请我演奏过。哈哈,我自是吹不出响的,也不愿自讨没趣。”
他直直盯着珠子。里面的纹路似是涡回流转,最终旋聚成一枚带着瞳孔的眼球。他与法器相互对视,第一次觉得,这东西兴许真是有生命的。
他想起,最初自己离开将军府后,云霏递给他的法器。那就是缟玛瑙的埙,有着缠丝的质地,冰冰凉凉,像一块没有温度的镂空石头。它诚然是巧夺天工的,但身为赤煌的那个他仍未能体会到云霏所言的“生命力”。
师兄师姐同他讲了好一阵,说是这么些年,除了他们几个,再无人能吹响它。原本徵觉得这是件轻而易举的事,却被他们铺垫得心里发慌。结果吹响它的确是很轻易的事,害得他觉得几人故弄玄虚。入了夜,他问同榻的角师兄,如果他没能吹响,大家会失望吗?
他记不清角的回答了,但那好像是一个不好的答案。他以为,师兄在同他开玩笑。
不对,他想起来了……
“如果你没有吹响它,师父就不会是你的师父。她会把你扔到路边自生自灭。”
那他一定会被将军派来的人清算掉吧。这大概只是个不好笑的玩笑。可是,当徵回忆起这一切时,竟觉得有一丝真实性在。角呢?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的么?不重要,也许早忘了,这个话题也不重要。他想起,自己的确是在埙发出声音后,才到了拜师的环节。
他也是后来才知道,不是真的所有人都能轻易将埙吹响的。在他们看来有些奇怪的检验环节,竟然是唯一的、最关键的步骤吗?虽然他们每个人都能把埙吹响,师父却仍不满意。
因为没有一个人觉得,这是什么有生命的存在。
云霏反复向他们确认,不曾觉得有什么寄宿其中的力量,不觉得它本身就是活生生的,不觉得它在呼吸吗?可石头罢了,怎么会有肺那样柔软的器官的起伏?他们都不理解师父在追求什么,或许是沉湎艺术之人特有的“偏执”吧。天才大多是偏执的。
不过,觉得法器是“活着”的人终归是出现了。
他们在返回曜州的途中,捡到的那个孩子。当羽加入他们返程的队伍时,云霏并没有问她自己曾问过所有人的问题——你觉得它是活的么?你有听到它的呼吸吗?
毕竟这孩子生活的地方那样闭塞。她甚至不知道埙是何物。
“你知道这是什么吗?”
路上,云霏耐心地问她。她本做好解释这种乐器的准备。
“这是一团内脏。同它说话的时候,它就同你说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