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九章拯溺(上)(2 / 2)
“这是哪里?”
“云间邸店!”
“那位重要客人在何处?裴某想见一见。”
第五十九拯溺(下)
“那位客人在此。”话不是自张住儿口中说出,裴复与张住儿循声望去,只见一位五十多岁身穿紫衣的老人推门而入,身后几个相貌陌生的军士,目光灼人,手持精钢利刃,看样子负责保卫工作。
“吴王!”裴复惊愕地喊出来。
当前的老者正是吴王杨行密。张住儿整饬衣衫急忙向吴王施礼,然后垂手侍立一边。
“裴复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杨行密的态度比在扬州时温和不少。
裴复躺在床上,本来已难以动弹分毫,但杨行密坐在旁边的圆凳上和他交谈,他总感觉有些不太合乎礼节,于是挣扎着坐起来,表情一度狰狞,张住儿见状急忙走过来托住裴复的后背,尽量让他肌肉放松。
“筠儿说搭救裴某,颇赖吴王襄助,裴某感激不尽。只是裴某有一事不明,请吴王解惑。”
“请讲!”
“吴王数日前尚在扬州,至今不过三四日,如何赶到洛阳?”
“哈哈,这要从头说起。裴君所料不错,杨某确实有一个牡丹组织,所有的牡丹成员皆是女子。洛阳当然也有牡丹,你被抓后,很快牡丹便得知消息,以飞鸽传书报与我知。杨某恐裴君命丧庸夫之手,是以千里驱驰,前来营救。”杨行密说完咳嗽几声,端起旁边的茶碗润了润喉咙,继续道:“老了,身体大不如前。”
裴复看到杨行密的脸上确实流露出一种英雄迟暮的悲怆,从年纪上看,五十出头并不能算很老,曹孟德花甲之年尚统军征战,李药师也在耳顺之年讨伐吐谷浑,且有足疾在身,尚且不恤。五十岁虽不再年轻,但仍可大有作为,杨行密很可能是病了。
疾病容易让人联想到死亡,尤其是权势滔天举足轻重的大人物,他必须关心死后基业能否永固,关心后世的评价,这是他们的魔咒。
“怪哉!裴某并非小看吴王诸人,枢密使宅中可谓固若金汤,防守森严,以吴王之力,要想不惊动蒋玄晖而救走人质,恐怕难如登天。”
“不瞒郎君,”张住儿接过话茬,“妾亦是牡丹,牡丹遍布洛阳城,到处都有我们的眼线。是以要获知蒋玄晖素日行程,并非难事,况且关押裴郎的地牢并不在蒋玄晖宅内,是以地牢并非固若金汤,只要懂得如何使用钱财,贿赂守卫,便无足为虑。”
“那地牢在何处?”裴复侧着脸问张住儿,有点刨根问底的意思。张住儿扶着他的后背,坐在裴复旁边。她每次呼吸,裴复都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流扑向他的耳朵和脸颊。
“在绥福坊寇彦卿宅子
“绥福坊?怪道某在昏迷之前,觉得绥福坊的乌头门甚是眼熟。所以你们是在蒋玄晖和寇彦卿离开宅子之后,出其不意,救出裴某?”
“正是如此。蒋玄晖一旦得知郎君逃脱,定会派人全城搜查,是以郎君安心养伤,近日不宜外出。”
“吴王千里赴洛,恐怕不甘空手而归吧!”裴复转移了话题。
“不错,杨某此番前来,实是为裴壮士而来。”杨行密突然感怀起来,“杨某有六子,长子杨渥,年及弱冠,奈何生性狂傲,又素爱纵酒击球,只怪老夫半生戎马倥偬,疏于管教,以至于此。某屡闻逆子在军中倨傲跋扈,不建令名,吾恐众将不服,至生司马之祸。老朽半生功业将毁于一旦,余心何忍?”
杨行密娓娓道来,说话时间长了呼吸还会变得粗重。裴复静静地听着,竟有些动容,他想不到近来不可一世的杨行密竟然会对他这样一个平民如此礼遇。要知道就在两月前,杨行密就斩杀了朱温的爪牙杜洪,令朱温震动不已。
那时候的杨行密士气旺盛,直欲鲸吞宇内,匡扶社稷。但两个月多后,裴复却看到杨行密的另一副面孔,也许每人都有软弱的一面,只是大英雄大豪杰不会轻易流露出来而已。
杨行密继续道:“裴壮士乃天下豪杰,春秋正富,且侠肝义胆,与杨某素志偶合,老朽千里赴洛实欲为吾儿觅一豪杰佐之,他日杨某命归黄泉,也便瞑目。裴君智勇双全,正堪大任。不知裴壮士是否肯助吾一臂之力,若蒙屈就,杨行密感激不尽。”
杨行密言辞激动,说罢竟然站起身,要给裴复施叉手礼。裴复受宠若惊,大为震动,急忙站起身去阻拦,一时间竟忘了身上的伤痛。裴复想不到杨行密如此看重自己,知道儿子不成器,所以要为儿子寻觅一条可靠的臂膀,而他就是杨行密选中的那条臂膀。
“吴王言重了,裴复何德何能,令吴王不远千里屈驾来顾?”裴复扶住杨行密,张住儿在后面扶住裴复。
裴复又坐回去,他眉头紧锁,心事重重,迟迟不表态。
“怎么?郎君还有顾虑吗?”张住儿问。
“杨将军驻马东南,裴某身藏京洛,身负重担,来往去就,不能率尔为之。裴某蒙先帝赐紫金鱼袋,颇受皇恩,不能置幼主太后于不顾,是以辅佐之事,未可急于一时。”
“那裴壮士预计,何时才能便宜去就?”杨行密道。
“待洛阳形势已定,天涯万里,驱驰而往。”
形势已定?什么意思。张住儿没听懂,执政多年的杨行密自然懂得其中微妙。裴复的意思很明白,无论朝廷起死回生还是政权更叠改朝换代,都代表局势已定。但实际上,谁都能看出来,起死回生的可能性几乎没有,只是裴复不愿意说破而已。
“好,君子一言!”杨行密眼角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,看得出是真的开心。“拿酒来,某要与裴壮士喝一杯,但愿他日能与裴壮士共倚天兴门豪饮。”
很快,酒壶酒杯端上来,张住儿亲自为两只雕花琉璃杯斟满屠苏酒,分别递给杨行密与裴复。裴复站起身接过酒杯,与杨行密举杯共饮。
杨行密喝完后,把酒杯放在桌子上,道:“只要裴君需要,牡丹随时会出现。”说罢,哈哈大笑,转身带着军士离去。
张住儿也跟着离开。裴复看着空荡荡的屋子,有种不真实感,仿佛是一场梦。他蹒跚着来到窗前,打开一个缝隙看到外面明亮灼目,只是不知太阳在东边还是已转移到西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