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反击（1 / 2）
打算与裴复较量的人是李茂贞的义子李继徽，此人与裴复年纪相若，微髯，目光炯炯，仿佛藏着一道黑色闪电。得到李茂贞允许后，李继徽转过身凝视裴复，说：“足下若能胜过某肋下这把刀，自可离去，如何？”
“某奉陪！”
“且去庭院！”
李继徽首先走到院子，裴复跟随，围着裴复的士兵放开一个缺口，但没有收起兵刃。外面仍然狂风呼啸，鹅毛般大雪纷飞，比方才又积厚了一些，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声。
驿馆的院子很宽阔，两人横刀对峙良久。突然李继徽首先发难，纵起身子举刀往下就砍，裴复不敢大意，与李继徽短兵相接。
李茂贞也耐不住寂寞，缓缓地从室内走出，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，看着两人你来我往。李茂贞也是经历血雨腥风的人物，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个叫裴复的人何以敢夜袭军营，除刀法神出鬼没外，他身上那种磊落无所惧的英雄气荡然于天地，无人可比。一个人有正气的时候，是没什么疯狂举动不敢为的。
两人交战中，突然李继徽转到背对李茂贞的方向，以横刀压住裴复的白鹿刀，低声道：“与朱全忠为敌的人都是某的朋友，你走吧！”
李继徽说罢，跳出圈外，收刀入鞘，施礼道：“足下刀法绝伦，李某甘拜下风，请自便。”
裴复回礼，又向李茂贞施一礼，他不清楚李继徽为何要帮助自己，不过他意识到李茂贞没有杀他的意思，正好借助李继徽这个台阶下来。这时他突然心生一计，道：“多谢岐王不罪之情。某来时，闻宦官言，年关将至，圣人欲于元旦之夜大宴群臣，岐王身为大唐重臣，宦官托某问岐王是否有拨冗赴宴之意。若百务缠身，实不得暇，可以片言相赠，以达天听。”
李茂贞沉吟片刻，道：“军务繁忙，本王且以文书相赠吧，且静候片刻。”李茂贞回头令幕僚处理此事，幕僚文不加点，一挥而就，最后加盖帅印，函封再囊封，令人递给裴复，裴复转身离开。来到驿馆外，马还在，身上也落了一层雪，马跺着脚似乎要把雪抖下去。
长安城也在下雪，阵势小得多。从高处看，屋顶上像是铺了一层温厚的银色毯子，盖住满城的悲怆。回城后，天色已晚，裴复没有直接回平康坊，而是径直到宣平坊的王家店，王家店的掌柜是其好友，精通临摹与篆刻。
王掌柜四十来岁，并不老，油光满面。他远远地就瞧见冒着风雪的裴复，立即从屋子里出来迎接老友。最近裴复身上发生的事他多少有些耳闻，只是裴复没找他，肯定暂时还没用到他，为了不给朋友添麻烦，他也不主动找裴复。
来到店内，裴复脱掉黑貂裘，抖落上面的碎雪。掌柜把裴复引入屋内，又让酒博士端上热茶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王掌柜见裴复从怀里掏出一份囊封文书，包装如此庄重，不像一般人的信件。
裴复打开皂囊，再打开雕花木匣，最后打开里面一层包装，现出一份装帧精美的文书，道：“某需要制造一封相同的文书，换掉文字。”
王掌柜一看文书的内容原是岐王李茂贞写给昭宗皇帝的贺表，并钤盖帅印：岐王之印。
内容如下：
臣某言：自凤翔一别，春荣秋谢，迄今期年矣。臣闻迩来奸佞每有逆鳞之行，不臣之想，僭越妄言，挠扰神京。臣位尊望显，忝为辅弼，屏藩社稷，不能解天子之忧，惶恐之至。然是日臣所领州，忽降瑞雪，望气者谓余隆兴之兆也，臣窃为陛下喜。又年关将至，闻陛下欲宴群臣，然臣戍西陲，军务劳形，欲竭股肱之忠，不敢稍怠，是以不克赴升平之宴，惟陛下察之。谨差某人奉表陈贺以闻。
王掌柜精于世故，立即明白裴复之意，道：“换何文字？”
“且容某细细思量，”裴复思考期间，王掌柜已经准备好笔墨纸砚，稍顷裴复继续说：
“友谅足下：某闻晋阳李克用欲鲸吞海内，先取凤翔，再谋长安，乃与东平王争雄，某略惴惴。吾意先前之盟不废，大宝之想，宜缓图之。茍朱李并力西进，则吾等各失其宜矣！为今之计，当网英才，调元气，以壮其势。伺天下有变，则凭君自处矣！”
裴复念完内容后，王掌柜也随即写完，字迹与李茂贞贺表几乎完全相同，裴复赞叹不已。王掌柜又找来一方木块，按照贺表上的印伪造了一方，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，毕竟斵轮老手。
裴复将信件重新函装，趁着天黑，离开宣平坊，直奔安德坊。真真吃过晚饭后在屋前赏雪，腊梅开得正盛，雪与腊梅辉映，真真脸蛋懂得通红，在雪与腊梅之畔，别见一番颜色。
见到披着风雪而来的裴复，真真一惊，素日这个时候没什么人来。
“郎君夜间来此，有何贵干？”
“娘子，某有要事找尊师，烦请通报。”
真真一笑，微微露出整齐的贝齿，欲言又止，转身回到屋内，片刻间，真真出来，将裴复带进屋内。显然是刚吃完饭，屋内还有一种淡淡的煮熟的粟米香，很容易勾起人的食欲。
桑玄子从内屋出来迎接，提着宽大的青袍子，见到裴复，脸上瞬间堆满慈祥的笑意，擡头纹仿佛弄皱的旧宣纸，让人无从下笔。
裴复道：“桑先生，裴复夜间叨扰，万望海涵。久闻桑先生颇擅易容之术，某有易容之请，特来相求。”
“郎君客气，难得瞧得起老身的奇技淫巧，且随我进来！”
裴复随桑玄子进入密室，裴复道：“年纪相若即可。”
桑玄子让裴复躺下，开始实施易容术，桑玄子道：“郎君若想恢复，直接用温水浸泡即可，假面自可除去，不必徒劳往返。”
裴复昏昏睡去，做了一个沉重的梦，梦见在长安城到处跑，好像有人追赶，他正无计可施，突然感觉到脸上变得紧致。他瞬间惊醒，拿起身边的一枚铜镜一照，发现镜子中变了一个人，完全不认得，不得不感叹桑玄子的妙手。
裴复起身告辞，在他即将走出房门时，突然转过身问：“桑先生，某想请教一个问题。”
“请问！”
“没事了！”裴复思量来去，决定暂时不问。
裴复离开安德坊，直奔平康坊。萧娘还没睡，见到闯进来一个陌生人，先是一惊，看到白鹿刀后立即释然，道：“妾以为遇见歹人。”
“哪里？这世上若只有一人能认出某来，你定是唯一一人！”
“不过这个样子到别有风趣。”
“骆虎在吗？”
“至今未归。”
裴复感觉又有事发生，不过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前，先当作没有消息，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。第二天雪晴了，他换上一身朴素的士兵衣服，拿着伪造的信件直奔西内苑，经过层层关卡，来到观德殿。
汴卒进去通报，朱友谅召见裴复。裴复第一次到这里，看得出朱友谅是一个懂得享受的人，室内摆设无不奢华大气，不啻皇宫大内。几案上摆着波斯风格的琉璃茶盏，四足铜香熏里燃着檀香屑，香气袅袅，六曲画屏上的人物画都出自前朝大画家之手。
朱友谅坐在椅子上，眉眼之间倒也有些英气。裴复施礼，道：“都指挥使，下官受岐王差遣，特来送书信。”说罢，自怀里掏出信函，递给卫兵。卫兵接过信函，递给朱友谅。
朱友谅打开信件一看，眉头一皱，很久没说话。裴复再次施礼，道：“都指挥使，下官尚需复命，若有建议相陈，可修书一封，下官带回。”
“你回吧！”
裴复告退。朱友谅在屋内来回踱步，他不相信李克用要打岐王，实际上稍微有些战略眼光的人都可以看到李克用应该联合李茂贞，对抗朱全忠，因为朱全忠势力最大，单凭一方势力，很难与朱全忠相抗。
最后，朱友谅找来幕僚，幕僚打开书信一看，道：“将军，书信恐怕有假。”
“何以见得？”朱友谅精神一震，脸上仿佛现出曙色。
“以前书信往来，岐王称将军为都指挥使足下，此番何故以名讳相呼？且李克用岂会攻打凤翔，以李克用之识见，联合岐王尚且不及，又岂会悖理而为？另外，岐王书信，皆有日期，独此书不见，岂不怪哉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