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隳城（2 / 2）
大内静悄悄，灯火暗淡，一片死寂。太极殿黑魆魆，没有人迹。他们往后继续走，两仪殿也是一片漆黑。他们正要继续往里走，只听后面有人喝住：“谁？”
裴复与骆虎立即转身，靠近一看，原来是凤舞，提剑在手，望着他们。凤舞见是他们，精神顿时放松，似乎终于见到能说说心里话的人了。三人见到彼此，都有些落寞与悲戚。一时竟不知从何谈起，他们几乎都想起几天前刺杀失败之事，杨客当场丧命，没过多久，再次面临艰难的境况。
“圣人何在？”裴复问。
“在寝殿，不知是否睡了。”
“是不是皇帝也要东迁了？”骆虎问。
“是的，具体日期还不清楚，朝官们已经先行离去。”
天空无月，巨大的黑色穹隆压迫着京城，他们感觉呼吸困难，有种窒息感。沉默良久，裴复问：“凤舞，皇帝东行，你也会随行吗？”
“应该会。你呢？”
“会。”
“会。”骆虎补充道。
这次见面，他们没说什么实质的内容，知道彼此安好，成了见面最大的意义。裴复与骆虎时刻注视着皇帝的行踪，一旦皇帝开始东行，他们必然尾随而行，伺机发动突袭。
四天后，朱友谅一身戎装，带着数百宣武兵，来到皇宫大内两仪殿，见到昭宗。朱友谅道：“即日启程，不知陛下准备得如何？臣恐人手不够，特派三百人帮陛下运送衣物。”
“朕若不去，尔能奈我何？”
“微臣岂敢强迫陛下？陛下若执意留在长安也无妨，只是皇后皇子公主都必须去洛阳，朝官业已出发，陛下留在长安恐怕也无甚乐趣，不若效法则天皇帝，东行逐鹿，一统中原。”
朱友谅不再与昭宗说话，而是吩咐手下把后宫的妃子小皇子和小公主都赶上车，连推带搡，皇后也不例外。很快后宫的女眷们开始哭嚎，撕心裂肺。昭宗急忙拦着，道：“放肆，朕随尔等东行，休要为难她们。”
朱友谅道：“臣遵旨。”说罢对手下人讲：“尔等胆敢怠慢后宫，提头来见。”命令下达后，宣武军立即老实了，他们专门为昭宗准备一辆大号马车，请昭宗上车。昭宗随身所带的只有一块玉玺，其他的东西都来不及携带。
皇城暂时由数百宣武兵看管，毕竟宫内贵重的东西还很多，不能一趟运走。
凤舞和其他宫女一样都跟后宫女眷在一起，坐在马车里。小黄门、打球供奉及内园小儿等二百人跟随左右。由于人数众多，因此队伍很慢，且队伍前后左右，有近一万宣武军保护，盔甲鲜明，旌旗猎猎。
这支队伍由朱友谅亲自带领，声势最为浩大，裴复与骆虎当然看得见。他们也各自准备一匹马远远地跟在后面，队伍很快出城，向南进发。
就在裴复骆虎也快出城的时候，裴复突然看到大慈恩寺的和尚们被一群宣武兵驱赶，样子十分狼狈。他想起朋友广济禅师的安危，就让骆虎先行一步，自己骑马跑过去。来到晋昌坊一看，险些气炸肺。大慈恩寺竟然被一群人拆的乱七八糟，广济禅师坐在槐树下念经。还有几个武僧倒在地上，血流满地。
裴复拔出白鹿刀，拍马向前，将眼前几个宣武兵全部杀死。他跳下马，来到广济禅师面前道：“想不到伽蓝亦难逃此劫，禅师作何打算？”
广济禅师眼眶有泪珠打转，但没有掉下来，禅师看看裴复道：“老衲听闻，朱全忠命其将张廷范为御营使，拆毁长安宫殿民舍，一来取其材，沿渭水，漂流至洛阳，以建东都，二来毁西京，以绝皇帝西归之念，长安从此消失矣！老衲必与大慈恩寺共存亡，誓保伽蓝，虽焚身不退。”
裴复大吃一惊，他知道禅师主意已决，决无更改，于是起身上马，快马加鞭，在长安城的几条街上疯狂奔驰。他要看长安最后一眼，看他与朋友饮酒的地方，看他与萧娘赏花的地方，看东市西市的铁匠铺。当他看到朋友的王家店时，发现富态的王掌柜已经横尸街头，店已被拆毁。他跳下马从店旁捡起一块麻布，盖在王掌柜身上。
几条街上，各个坊内，除了边哭边收拾家具的百姓，就是拆房子的御营兵，他们成群结队，个个如狼似虎，如住户强行阻拦，辄当场拔刀击毙。
裴复如同一头护家的猛兽，骑着马冲进坊里对着御营兵就一顿砍杀，杀完后，又跑进另一个坊阻止御营兵拆房子。前后冲进八个坊，杀了五六十人，御营兵终于有了反应，他们很快集结一大群士兵，手持弓弩，拦截裴复，裴复拍马逃走。
裴复跑出城来，回头望着城内的残垣断壁，黯然神伤。忽然想起萧娘，立即去香积寺旁接萧娘。萧娘这几天夜夜失眠，坐卧不宁，听从城里回来的邻居说，平康坊房倒屋塌，已经人去楼空，不由得担心起那些曾经在一起聊天的姐妹来。
见到萧娘后，裴复差点哭出来，他紧紧抱住萧娘，眼含热泪，一脸委屈。萧娘备显消瘦，她也听说了城内发生的种种，只是不知下一步怎么走。良久，裴复平静下来。他拉着萧娘的手嗫嚅说：“长安从此消失了，我没保住它。”
“那我们怎么办？”
“去洛阳。”
“平康坊坊姐妹，你知道她们的去处吗？”
“不知道，人去楼空，怕是糟了乱兵劫掠。”
萧娘的眼圈泛红，良久，道：“凤舞呢？”
“随皇帝去了洛阳。”
“骆虎呢？”
“我们马上去找他，走吧！”
“慢，先去香积寺还愿。”萧娘和裴复一起来的香积寺，到香积寺发现寺内到处都是逃难的市民，他们不想去洛阳，又不得不离开长安，聚在一起，痛哭不止。香积寺的上座禅师，垂垂老矣，不停地开导每一个逃难者，还为他们准备胡麻粥。
萧娘来到大殿，在香炉里插上香，在塑金大佛前拜了又拜，求佛祖保佑裴复骆虎凤舞平安，保佑平康坊内姐妹们平安，保佑皇帝平安，保佑大唐子民平安。寺内的小沙弥在大殿左右念金刚经，略微让她的内心感到一丝宁静。
裴复和萧娘从香积寺里出来，带上干粮和水，各自骑上一匹快马，向南驰去。